近日，加拿大人謝倫伯格因走私毒品在中國被判處死刑。這宗案件引發(fā)國際熱議。而在例行記者會上，外交部發(fā)言人華春瑩回應此事時提到，中國人對1840年鴉片戰(zhàn)爭后飽受毒品危害記憶猶新，不會允許任何國家的毒販再來戕害中國人民的生命。

  事實上，鴉片危害中國自明朝就開始了。世界上第一個禁毒令是雍正帝發(fā)出的；晚清時期，毒品成為國際問題，英美國家“癮君子”暴增，在此情勢下，110年前的2月1日，全球第一次國際性禁毒會議“萬國禁煙會”在上海舉行。

  本期“史說”邀請到上海師范大學博導、《中國毒品史》作者蘇智良先生，請他來為我們講述中國與毒品的400年糾葛。

  實習記者 袁玉婷

  揚子晚報/揚眼記者 臧磊

  全球第一次禁毒大會

  1909年2月1日。上海外灘第一高樓匯中飯店（今和平飯店南樓）。一個史無前例的會議——萬國禁煙會在這里拉開帷幕。幾天后，中國禁煙專員唐國安也將在這里舌戰(zhàn)英人。

  蘇智良介紹說，這個會議原本計劃在1909年1月1日召開，但上一年11月14日、15日，光緒帝與慈禧太后相繼去世，中國陷于“國喪”之中，會議被迫推遲一個月。

  2月1日早，冬日的陽光剛投射在坐西朝東的外灘建筑群，各國代表“長車如水，魚貫而來”，而華人隊和印度隊的騎兵負責在門口執(zhí)勤警戒。

  上午10時45分，中國首席代表端方身著便服，乘馬車至旅館。11時，在匯中飯店五樓會議廳，萬國禁煙會議正式拉開帷幕。蘇智良介紹，此次大會為避免引起座次之爭，采用抓鬮的辦法決定座次，每個國家的代表從一個盒子里抓取其座席的號碼。

  主席桌坐著三位中國特派專員：兩江總督端方、江蘇布政使瑞澂和上海道臺蔡乃煌。

  這三人都是史上有名之輩。其中端方更是一位厲行禁煙的封疆大吏。1906年至1909年任職兩江總督期間，大行禁煙之事。他先從禁官吸毒開始，“先官后民”。在江蘇省城江寧，端方明令官員“無論實缺候補，由三人出結互保”，互保的官員之間有連帶責任。

  1907年，端方還在上海飭令設立中國禁煙總會，在總會之下設立分會，形成覆蓋整個社會的禁煙網絡組織。收效甚佳。

  會議第一天只是“破題”，從2月5日至22日，大會進入實質性的討論階段，各國與會代表相繼將有關本國及屬地內的鴉片問題的相關報告遞交大會，并由大會討論。

  中國禁煙專員唐國安向大會提交了有關中國鴉片問題的報告。

  唐國安，廣東香山人。1858年生，1873年作為第二批留美幼童，遠赴美國，后考入耶魯大學法律系。后來，清廷中斷“幼童留美計劃”。1881年8月未及完成學業(yè)的唐國安與其他學生分批乘船返回中國。回國后，和大部分留美幼童一樣，唐國安長期不得志。萬國禁煙會議召開時，唐被委為中國禁煙專員與會。

  在報告中，唐國安指出：1906年清廷頒布禁煙法令以來，中國的禁煙運動已取得顯著的成績。

  但英國代表為保持本國在中國的鴉片市場，強詞奪理，認為中國的報告真實性不大，中國實行禁煙，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排斥“洋藥”，推行“土藥”，以此增加清政府的財政稅收。唐國安以中國各地已取得的禁煙成績?yōu)閷嵗�，用流利的英語駁斥了英國代表的無理指責。

  雍正開出世界第一張禁毒令

  英國所說的“洋藥”“土藥”，就是進口鴉片和土產鴉片。

  蘇智良說，鴉片其實就是舶來品。6000多年前，蘇美爾人就種植罌粟了。在唐朝時期，中國市面上已有阿拉伯人賣“阿芙蓉”，也即鴉片。元朝人有服用鴉片的記載，但那并不是中國本土所制，而是從征服印度等地的戰(zhàn)爭中掠奪而來的，數量相對有限。到了明際，鴉片才真正合法的進口。

  史籍記載，1589年，鴉片首入征稅貨物清單之列，不到30年，鴉片便在市場上公開合法銷售。有人將萬歷帝不上朝與此事聯(lián)系起來，甚至說萬歷帝是“癮君子”，這并非事實。因為那時鴉片是作為一種藥材引進的，也是作為藥材服用的。只是后來鴉片作為藥材之外的“副作用”變?yōu)榱?ldquo;主作用”，吸毒者這才越來越多。

  滿清入關后，曾一度明令“不許種植，不許販運”鴉片。但還是禁不住。

  史籍記載，雍正七年即1729年之后，鴉片進口量急劇上升。吸毒引發(fā)的慘劇屢屢發(fā)生。雍正帝緊急頒布諭令，禁止售賣鴉片，也不準再開設大煙館。這是中國歷史上也是世界歷史上發(fā)出的第一道禁毒令。該令明確規(guī)定：“定興販鴉片者，照收買違禁貨物例，枷號一月，發(fā)近邊充軍，私開鴉片煙館引誘良家子弟者，照邪教惑眾律，擬絞監(jiān)候；為從，杖一百，流三千里；船戶、地保、鄰佑人等，俱杖一百，徒三年；兵役人等借端需索，計贓，照枉法律治罪；失察之汛口地方文武各官，并不行監(jiān)察之海關監(jiān)督，均交部嚴加議處。”

  之后的歷任皇帝，對“禁煙”越來越嚴格。但誠如林則徐所說，雖然條例中對開設鴉片煙館者罪及絞刑，懲罰嚴重，但從未認真執(zhí)行，“歷年未聞絞過一人，辦過一案，幾使例同虛設”。

  而英國人，則在貿易逆差的情勢下，也選擇用鴉片來扭轉局面。在歷經鴉片戰(zhàn)爭后，清政府被迫承認鴉片是一種“洋藥”，可以合法進口。

  蘇智良說，在1840年前，大約有200萬人吸食大煙，但鴉片戰(zhàn)爭后，鴉片已成泛濫之勢，吸食者成倍上升。除進口外，國內竟也有了種植罌粟和加工罌粟（所謂“土藥”）的產業(yè)出現了。英國人顧慮的正是清廷為了保護“土藥”而排斥“洋藥”。

  唐國安的精彩演講

  從這次爭議也可看出，在禁煙問題上，英國人首鼠兩端，猶豫不決。

  早在鴉片戰(zhàn)爭之始，英國議會中有一股微弱的聲音，認為將毒品送往中國是不道德的。但為了國家利益，這股聲音被壓制了下去。而到了20世紀初，鴉片像一只猛獸，反撲回了英國。英國的“癮君子”暴增。禁毒的議題，在英國國內被提上了日程。

  此時，恰好美國人提出了舉辦萬國禁煙大會。美國之所以如此積極，也是因為鴉片在美國本土及其殖民地菲律賓泛濫成災，使得美國深受其害。同時，因為排華運動造成中國人自發(fā)抵制美貨，美國政府不得不示好，提議援助中國禁煙，并倡導在中國召開一次國際禁煙會議。

  上海萬國禁煙會籌備達三年之久。最終，美、中、英、法、荷、德、日、葡、俄、土、暹（羅）、波（斯）和意大利參加。至于加拿大，那時候他們還是英國的自治領（殖民地制度下的一個特殊的國家體制，是殖民地步向獨立的最后一步），沒有資格參加。

  會議的舉辦地之所以選擇在上海，其中一個原因是，當時上海毒品泛濫，被媒體稱為“鴉片之都”。

  在這次萬國禁煙會上，唐國安還發(fā)表了一篇演講。他毫不留情地揭露英國從事鴉片貿易的罪惡行徑： “在她（英國伊麗莎白女王）派遣她的船隊出發(fā)時，她優(yōu)美地說為了增進愛和貿易。但是，如果你在貿易中注入了某些東西，它使得貿易不成為一種天賜，而成為一種天罰，它使得貿易散布的是貧窮，而不是富庶，那么你不但對貿易本身進行了抑制，而且造成了無窮的誤解和偏見。”

  和傳統(tǒng)的官樣文章不同，“他運用了‘國際語言’——數據。”上海檔案史料研究中心主任邢建榕介紹說。據唐國安統(tǒng)計，全國約有2500萬人染上煙癮，每年的經濟損失達85625萬兩白銀。

  而唐國安也并沒有對英國等列強進行道義上的攻擊，而是從經濟角度闡述了鴉片貿易的不可取性，這幾乎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新思路。他告誡西方國家，中國是一個對外貿易增長很快，且有巨大潛力的市場，如果各國能徹底放棄鴉片貿易，贏得的則是更大的貿易商機。而現在，你們著眼于在中國對外貿易中只占7.5%的鴉片貿易，卻犧牲了無限廣闊的其他貿易的可能性，“天下再沒有比這更為愚蠢的商界大傻瓜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愛你的鄰人，如愛自己一樣”。

  最后，唐國安運用孔子的話及《圣經》里的格言，結束了演講。唐國安的杰出表現贏得了在場代表的熱烈掌聲。唐國安的這篇演講稿被視為中國禁毒史上的經典文獻。

  蘇智良介紹說，2月26日，萬國禁煙大會形成九項決議案。此后，鴉片除醫(yī)用外，與會各國均視為禁物，大會敦促各國政府訂立取締吸食鴉片和禁止鴉片運往已禁煙國家的規(guī)則，力請各國政府取締嗎啡的制售流布。

  1952年中國徹底清除毒患

  萬國禁煙會議之后，唐國安又參與遴選第一批留美學生。經唐國安等選送留學的梅貽琦、張子高、竺可楨、胡適、戴芳瀾、金岳霖、吳宓等之后成為學界泰斗，近40年里，他們是近代中國的風云人物。

  清華學堂成立后，唐國安被任命為學堂副監(jiān)督。1912年10月17日，清華學堂改名為清華學校，唐國安出任第一屆校長。這就是后來的清華大學。

  蘇智良介紹說，萬國禁煙大會之后，到1915年之前，中國禁煙已經取得相當大的成功。然而1916年袁世凱病逝，中國陷入軍閥混戰(zhàn)的局面。各地軍閥為了維持龐大的軍費開支，擴充實力，幾乎都參與了骯臟的鴉片生意。因此，煙患不久再次泛濫；而在1931年之后，日軍又侵略中國，在中國的國土上特別是東北種植鴉片，成為日軍的一項政策。鴉片泛濫一發(fā)不可收拾。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采取有力措施，在1952年徹底清除了禍害中國400余年的毒患。

  而在世界范圍內，二戰(zhàn)期間，新型毒品開始泛濫。在最新出版的《亢奮戰(zhàn)：納粹嗑藥史》一書中，作者也講到了德、日、英等國家在戰(zhàn)場上使用毒品的歷史。

  戰(zhàn)爭結束后，各國又重新走上了禁毒之路，對販毒吸毒有著不同的刑罰。此次加拿大人謝倫伯格走私毒品，“在中國走私毒品，當然要按中國法律是判刑。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邏輯問題。”蘇智良說。而據他所知，泰國日前逮捕了一名加拿大毒販，走私毒品遠超100克，按泰國法律也會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