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格中不朽——憶徐州市書法教育家董路誼






◎文/徐州日報記者 劉蘇 ◎圖/徐州日報記者 仲冬竹
他從未和妻子吵過架,不讓妻子干一點家務,不管當醫(yī)生的妻子去哪里考試,他都會把她送到地方,他是一個好丈夫;
教學20余年,他忍受著腰椎盤突出和風濕病的折磨,沒有缺過一節(jié)課,即便做手術的那一天,他也是從講臺上趕到醫(yī)院的,他是一個好老師;
他從不拒絕任何人的索字要求,即便是乞丐,他也會認真地寫、通宵達旦地寫,甚至還曾拿出自己工資的一半去資助別人,他是一個好人。
短短56年的人生之路,董路誼書寫了一個大寫的“好”字。誰也想不到他會被一個小小的血栓奪去了性命,在他的書法藝術正值盛年的時期。
可是就像他對學生說的:“人不能長久,而字是可以一百年、兩百年久傳下去。”也像他的學生對他說的:“人的品質更能不朽,您的人格將會隨著您的字流傳下去。
一個“濫好人”
走進董路誼生前居住的位于江師大奎園校區(qū)的家里,一股故舊紙張的味道撲面而來。給記者開門的是董路誼的老伴孫阿姨,她有些抱怨地對記者說:“你要是上個月來就好了,上個月樓上暖氣爆了,把我們家都淹了,水都有半米深,董老師的很多東西都被泡了,他寫的字很多都坨成一團,揭不開,被兒子和女兒給扔了。唉!大半輩子的心血就這樣沒了。”
雖然董路誼已經(jīng)過世十六七年了,可家里的擺設都是他在時的樣子,3間臥室除了床,幾乎都被書、紙、字包圍著。“除了沒有了成群成群來要字的人,其它的都是老樣子。”孫阿姨的嘴角透出一絲苦笑。
“他從來不會拒絕人,別人問他要字,誰要給誰,而且是通宵達旦地寫,有時候一幅字要寫個四五遍,自己滿意了才行,然后拿著那些字幅讓別人挑,別人都挑走他也無所謂。”孫阿姨一邊回憶,一邊心疼地埋怨當時的董路誼太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很多時候我都睡醒一覺了,感覺天都快亮了,出來看他還在那寫。我一個中醫(yī),當然知道他這樣熬夜不好,可是再說也沒用。”
董路誼在妻子心中的“濫好人”形象不僅在慷慨贈字上,“在車站看到一個陌生人,大包小包拎得吃力,他會幫人拎到家;路上遇到一個人低頭找東西,他看人家焦急,就跟著一起找,直到找到才回家,到家已經(jīng)二半夜了;在路上碰到個根本就不熟悉的人,聽說人家有困難,立馬就掏腰包,一給就是50元,那時候我們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一百來塊錢,他把一半工資都給人家。這種事情太多了,很多事他都不會給我說。”孫阿姨說著,翻開一本畫冊,從中拿出一個紅色的卡片遞給記者,上面寫著“勵志助學基金紀念卡”,打開后,發(fā)現(xiàn)這是1997年的時候,董路誼為一位貧困學生捐贈50元而獲得的一個證書。“要不是想給你翻些資料,我到現(xiàn)在也不會發(fā)現(xiàn)這個東西。”孫阿姨對記者說。
“他瞞著我的,除了這種事情,還有他的身體狀況。他太能忍了!等他告訴我自己腰椎盤突出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需要做手術的地步了。之前我根本一點都沒察覺,如果他早一點告訴我,也不至于是這個結果。”采訪的時候,孫阿姨說了好幾遍,如果他還活著,現(xiàn)在也就70歲出頭,她會把他的身體調理得好好的。
做完手術后,董路誼的腿出現(xiàn)腫脹,在醫(yī)院住了14天后,人就走了。致死的原因,是一個小小的靜脈血栓。“在醫(yī)院躺著的那幾天,來看他的人都說一個壯漢躺在那里裝病。因為他挺高、挺壯的,誰也沒想到他會就那樣走了。”
人夫典范
董路誼經(jīng)常對妻子說的一句話就是:“我自己就這么一點本事了,不寫字還能干嘛?”話雖如此,但是學中文出身的董路誼遠比他自己認為的要有才華。孫阿姨出生于中醫(yī)世家,老太爺曾是宮廷御醫(yī),繼承其衣缽,她是名很優(yōu)秀的中醫(yī)大夫。“中醫(yī)書籍中有很多很偏僻的字,和董老師在一起后,我就再也沒查過字典,問他什么字他都認識,還能引經(jīng)據(jù)典。還寫了很多古體詩、現(xiàn)代詩、散文見諸報端。這一點我很佩服他。”
夫妻二人的相互欣賞和扶持是良好婚姻的基礎。孫阿姨敬佩丈夫董路誼,在董路誼的心中,妻子孫阿姨也是“女神”。“他跟別人說起我,都是說我醫(yī)術高超。其實,如果沒有他的支持,我根本得不到今天的成就。”孫阿姨說,“我32歲才結婚,董老師比我大一歲。我在醫(yī)院上班的同時,還在徐州醫(yī)學院和衛(wèi)校帶課,很累。結婚后,他很體貼我,到家從來不讓我干活。洗衣服、做飯、帶孩子這種事都是他干。孩子生下來,我就沒操過心,怕孩子哭鬧吵到我,晚上都是他摟著睡覺。”
孫阿姨說完這些后,停頓了幾秒鐘,似乎在調整情緒。記者心里頓時有些愧疚,讓一個人回憶起永遠都不可能再得到的美好,是不是太過殘忍?但是,孫阿姨的神情并沒有太明顯的變化,而是起身去了里屋。再出來時,拎出了一大摞及膝高的證書,“我這一輩子,幾乎就是在考試中度過的,這些都是我考來的。每次考試都是董老師帶我去考點,徐州的自不用說,南京、北京、上海,不管去哪他都會把我送到地方,時間短他就等我一起回,時間長他就自己先回來。那個時候沒有高鐵,一趟就是七八個小時,有時候甚至十幾個小
時。我不讓他送,可是他說擔心我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地方。”直到彌留之際,他對站在病床前的兩個還在上學的孩子說的也是:“照顧好你們的媽媽。”
孫阿姨說得云淡風輕,可是記者有些控制不住了,眼淚直在眼眶打轉。突然很心疼眼前的這位70歲的老人,曾被一個男人如此寵愛著,在突然失去的那一刻該是多么的悲痛欲絕?董路誼去世十六七年,她一直未再嫁,或許正是因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是老公、是朋友、是知己的人出現(xiàn)。孫阿姨不讓記者提她的名字,因為她的同學、同事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丈夫已經(jīng)去世,別人問起,她都是說董老師在外地工作。她瞞了整整16年,而其中的原因就是,她不想讓別人給她介紹對象,她對記者說:“董老師對我這么好,我永遠不可能那樣對他。”
不愧人師
“端莊雜流麗,剛健含婀娜”,看著董路誼的書法作品,的確會產生如此感受。其溫潤嫻雅、清新流暢的用筆,橫豎爛漫、一任自由的結體,給人以爽健瀟灑、俊美超逸的感覺。
董路誼1944年出生于蕭縣,幼年時即甚愛文史、音樂、美術與書法。他的一位幼時的朋友曾回憶說:“那個時候,我們都在玩,他就自己在屋里寫字畫畫,畫到汗流浹背也絲毫不覺。”
1962年,董路誼在徐州師范學院中文系學習,4年的科班學習為其打下了深厚的文學功底。同時有暇飽覽臨習歷代碑版及彭城近世名家書畫,為其日后的書法創(chuàng)作打下堅實的基礎。近40年來,他潛心書藝,臨池不輟,諸體皆涉,尤善行草。他于二王、顛張狂素、米南宮、王覺斯及漢牘魏碑用功甚勤。
作為徐州師范大學美術系書法副教授,董路誼在校內外講臺上默默耕耘了20多年。
在董路誼家里,藏著很多學生們手寫的書法學習小結。上百個小結里,字里行間透露著學生們對董老師為人的敬愛和對其書法造詣的敬佩。在孫阿姨的敘述中,記者腦海里呈現(xiàn)出來的董路誼是個不茍言笑的、甚至有些木訥的中年男人。可是在看到這些學生們的小結,這個想象被徹底顛覆了,他的幽默和博學讓書法成為當時徐師大校園里最受歡迎的課目之一。
中文系97級的的學生傅琨這樣記錄董老師的第一節(jié)課:“書法課,一聽課名就知道是一門很枯燥的課。在第一節(jié)課上課前我?guī)Я艘槐竞芫实男≌f,打算抓緊時間‘學習’?墒俏业娜缫馑惚P打錯了,我本以為書法課是學生寫,老師在教室里來回轉轉指導指導,可沒想到老師根本沒讓我們寫字,我的小說也只字未看,而我的肚子卻笑得又酸又痛。董老師的課真是太精彩了,幽默中透著智慧,幾句很普通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就像施了魔法一樣,讓我們這些平日里矜持的大學生個個笑得東倒西歪……”董老師的課真是與眾不同,令人耳目一新,可以想象得到,為了使這門枯燥而且并不引人重視的課目達到開設的目的,他肯定費了不少心思。但他的苦心并沒有白費,他的講課獲得了我們一致的認同,他也在同學們中樹立了很高的威望。
不僅如此,董路誼用自己的認真和書法造詣,把很多剛開始對書法排斥、不解的學生帶進了書法的殿堂,讓他們愛上了書法、練上書法。這是他教學20多年來一直孜孜不倦在做著的事。據(jù)學生們的記錄,一個握筆的方法,董路誼就教了整整一節(jié)課,而且是一個一個手把手地教。他對學生們說:“拿筆的姿勢難看倒沒什么,關鍵是方法要對。你們作為師范生,自己要是做得不對,就會誤人子弟。不僅是你們的學生,甚至是學生的學生都要跟著受害。所以,我要為你們負責,也要對你們的學生負責!”
學生劉婷婷說,“短短一學期的課程,董老師留給我的東西實在太多,他讓我了解到我國悠久的書法史,更重要的是,他教會了我書法不是孤立的一門藝術,它與文學、與做人都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要想寫好書法,沒有一定的文學功底,文學修養(yǎng)是不行的;要想成為書法家,沒有高尚的人格和鍥而不舍的精神是不行的。”
董路誼愛著他的學生們,正如學生們如此地愛著他。所以即便受著腰椎盤突出和風濕病的折磨,即便大熱的天,他得穿棉毛褲、戴厚厚的護膝才能緩解疼痛,他也從未缺過一節(jié)課,一站就是90分鐘。他的老伴回憶說,做手術的那一天上午,他仍然在上課。趕來醫(yī)院后,他還向她描述自己的課多么受歡迎,大大的階梯教室里,連走廊上都站滿了人。“我想,如果他知道手術會讓他永遠告別心愛的講臺,即便疼死他也不會去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