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光潛

  作為明代的職業(yè)畫家，周臣自有其看家本領(lǐng)，否則衣食必然有虞。這看家本領(lǐng)便是他的精湛畫藝和嚴(yán)謹(jǐn)技法。為了生計(jì)，周臣勤奮勞作，揮毫不輟，繪制了大量的山水和人物，且遺存不少，海內(nèi)外各大博物館均有收藏。據(jù)說周臣有點(diǎn)吝嗇，索畫者潤資不足，其畫定有“偷工減料”之處，即便他的得意門生唐寅、仇英求畫也不例外。有如數(shù)百年后的齊白石，畫蝦論個數(shù)，你想省那半只蝦的錢，他就讓那只蝦至少有一半的身體掩藏在水草或其它蝦的背后。這是小伎倆，也是小小的報(bào)復(fù)，卻成了文人的佳話。

  第一次邂逅周臣，是在一場淋漓盡致的春雨之后，我和朋友決定到山野里走一走。雨后春山寥闊、清朗，白云很白，青山更青。山嵐根植山腰，像海帶一般在綠色的海洋里輕輕地?fù)u擺，彈性十足。音色優(yōu)美的鳥鳴，卸掉了臃腫的冬裝，輕盈而嘹亮。紅黃間雜的杜鵑花，漫山遍野，妍麗而妖嬈……山道突然逼仄崎嶇，依山棧道仿佛水袖，在山腰間舞動，若隱若現(xiàn)。黯淡的天光，漸次明朗起來，空氣也不再凝重，騰空為嵐，化而為云，絲絲縷縷，片片潔白。有淡淡的花香，仿佛春桂；有清脆的鳥鳴，百轉(zhuǎn)無人能解；有潺潺的清泉，自澗底越發(fā)清晰……一座造型別致的澗橋豁然眼前。它既有古風(fēng)遺韻，又得精巧之雅。雖然容不得車輛往來，卻也能讓行人流連忘返，或止步橋上，成為風(fēng)景的一部分。這畫面像極了周臣畫筆下的《春山游騎圖》。

  我又在周臣的引領(lǐng)下，來到春意盎然、綠樹成蔭的山閣小院。這里有人彈琴，有人品茗，有人流連溪澗棧道。我感覺累了，便倚在棧道的欄桿上打起了呼嚕。我夢見周臣賣了幾幅畫，為我造了一幢別墅，偌大的書房空空如也，書沒有幾本，宣紙卻堆了不少。最有趣的是，還為我配了一個比我可愛多了的書童。別墅下面還有一泓潺潺流淌的山泉。每每泉涌聲聲時，有如催眠曲，我便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像是聞到了迷魂香。在氤氳裊裊的香氣里，我似乎看到那個跟隨我的書童，躡手躡腳地遠(yuǎn)去。他好像是周臣派來的間諜，專門監(jiān)視我，并搜集我的情報(bào)。

  醒來時，書童展示了周臣先生的新墨：《春泉小隱圖》。原來他們一直把我當(dāng)作繪畫的模特！這畫上的家伙，明明是我。原來我睡著的時候，竟然是這個樣子。

  我再次邂逅周臣，是在南京博物院。他給我講了柴門送別的故事。此圖（《柴門送別圖》）化解了杜甫《南鄰》詩句“相送柴門月色新”之意。它刻畫了杜甫和錦里先生的真摯友情——月夜訪友，談興甚濃，以致送別依依不舍，害得船工瞌睡連連。整幅圖畫用筆蒼勁、爽朗、利落；線條剛?cè)嵯酀?jì)，墨色濃淡相宜；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質(zhì)樸中見真情。我癡癡地凝望，期待人生有一次如此的際會！